“我EQ很低,容易暴怒。”他的开场白,像是一句玩笑。但听着他以幽默穿插的口吻叙述,在场的听众不时笑出声,却也在笑声中隐隐心疼落泪。这并不是一段轻松的生命经历,而是一个“没想活着回家”的孩子,在拳头与咒骂中长大的真实人生。
2025年5月25日,慈济美里新进志工课程上“幸福的起点”环节,他分享的故事,从一段阴影重重的童年开始……
◎一段沉重的成长记忆
志工黎小强(惟澈)自小在砂拉越美里的渔市场长大,母亲是童养媳,外婆重男轻女,他从小就尝尽人情冷暖。家中常见的不是温暖的亲情,而是酒精、拳头和无尽的争吵。
懂事以来,没见过父亲喝白开水,清早就开始灌烈酒“CAP APEK”,晚上则换成啤酒。不工作、不沟通,只会喝酒和挑起家庭口角。母亲每日早出晚归卖鱼维生,却依然换不来一个平静的夜晚。父亲一旦发怒,拳头就落在母亲身上。
每次被派去买酒,若没买到,就是一顿毒打;和哥哥关系紧张,曾在街头互持巴冷刀对峙,母亲哭求都无济于事。生活在这样一个压抑且暴力的环境,黎小强开始在学校“打别人家的孩子”,甚至连高年级学长也不放过,事件大到家长求他放过他们的孩子……他自嘲:“穿着肮脏的衣服走进鱼市场,很多商家的东西都会'莫名其妙'消失。”
自称Pujut Boy 的黎小强也曾是斗鸡场的常客。眼见大人们的赌注都在五千到一万之间,不认输就打起来,所以小强对血腥的场面习以为常。他坦言:“斗鸡溅血是见惯不怪的事,出拳打人就要一拳打得对方鼻血直喷,这样看着才痛快。”有一次,在学校打斗事件中,一个马来同学被我的朋党拉去撞墙壁,打到满脸都是血,后来一班人马骑着摩托车在牛场村Pujut道上见人就打,“那一次,我真的是吓到脚软!”
事件闹到警察找老师讨论,爸爸也被叫到学校教务处,但爸爸不仅没骂自家孩子,还跟老师说了一句:“被人打不会还手,这种孩子生来就没用。”这样的暴力性格,竟还被父亲肯定,于是,黎小强更加笃信:“遇事用暴力、用拳头就对了!”
◎为爱改变的契机
就在大家都以为黎小强会一路沉沦时,他却因为喜欢上A班的一个女孩;原本在F班的他发愤图强,竟从倒数冲到顶尖,甚至“不小心读到大学去了。”2001年,他独自踏上马来西亚博特拉大学(UPM ,Universiti Putra Malaysia )之路,只为“逃离那个家”。
没有钱、没有亲友,到大学报到当天,裤兜里只有三姐给她的马币三百令吉。他独自一人面对陌生城市的冷漠与现实,甚至一度想过轻生——不是因为害怕未来,而是不知道“为何而活”。但对社会有许许多多不满的黎小强,却又想拉几个和自己际遇相同的“倒楣鬼”做伴,于是做出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开车挑衅、动辄约人打架,甚至恐吓警察和法官,活得愤世嫉俗,却也空虚失落。
当黎小强在台上娓娓道来生命的跌宕,在场的出席者都眼眶泛红,尤其是姐姐们终究还是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听着弟弟讲述成长中的痛与苦,姐姐们才明白,那些年的黎小强背负了多少伤痕与仇恨。那一刻,不只是姐弟之间的疼惜与理解悄然交会,更有一段家族命运,在慈悲中悄然化解。
◎两句话 击中心灵
来到慈济,看到两句静思语:“胆量要拿来对事,不要拿来对人”、“学点头,学低头,不要学拳头。”
他在想:“这不是在说我吗?”那一刻,他开始回望童年那段对父亲的深仇;仇恨太深,加上母亲常在耳边说她有多恨爸爸,甚至不可能原谅爸爸,所以当时的他只想快点长大帮妈妈报仇。离家后,对这个没有爱的家并没有太多牵挂,甚至没想过活着回家。
黎小强一直认为,只要“有钱、有地位,才会被尊重。”在遇到慈济前,他跑过很多行业,甚至当上私家侦探,不为别的,只为“改命改运”。
直到有一天,在素食馆看到一本漫画书《不可思议的因果现象》。书中提到,“布施行善才能改命”,他开始动摇了;又看到《了凡四训》,更坚定地相信命运是可以扭转的。
“有人告诉我:再有钱、再有能力、没有老天爷的一臂之力,也拼不起来。”他决定尝试,加入慈济。
最初,他只是想透过慈善平台“赚福报”,晚上还是照样上云顶、写万字,周日做慈济、换下志工服后立刻去求财。他坦言:“我当时参加慈济,是为了想发财。”
他记得,最初吸引他参与慈济的理由是:“环保站有免费的午餐,而且可以打包”,对于大学时曾饿到只能喝白开水的黎小强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诱因。
加入慈济大家庭初期,虽然接触了不少慈善个案,但他仍三不五时暴怒打架、爆粗口。他说:“我只想当一个快乐的志工。”直到他非常敬重的环保组长在睡梦中辞世,那份震惊让他决定接下这份责任,并开始真正投入慈济。
◎一次次的陪伴 疗愈了自己
他曾经陪伴同一时间丧失多名家人的车祸案主回乡治丧,四、五个棺木整齐排列的画面至今难忘,当全场合掌向他表示感恩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正投入慈济的志工,竟会受到社会非一般的尊敬。”也因此,他心中的恨与怨,一点一点地在消融。
MH370空难、跨国赈灾、土崩活埋等大个案,也让他明白:“原来这个世界这么需要人间菩萨。”
他坦言:“我原本想要的是发大财、开豪车、大鱼大肉,但福报还没赚到,师兄姊就劝我吃素!”他直呼:“我真的不能接受!” 并坦言:“起初,我是为了受证而吃素,心中其实并不甘愿,只是勉强配合。”但短短一个月内,黎小强先后前往斯里兰卡与柬埔寨赈灾,亲眼目睹灾难带来的苦难——斯里兰卡和柬埔寨灾民一幕幕哭泣与绝望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
坐在回来马来西亚的飞机上,黎小强不断思索:“我们只是在这些受灾的国家短暂停留,最终可以平安返回自己的国家;而真正留下来承受痛苦的,是当地的居民。那份无力与不忍,让我不停地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减少他们的苦难?”
他想起上人曾开示,面对四大不调,唯一的灵方妙药,就是“斋戒茹素”。 “如果每天只需三餐吃素,就能为这个世界减少灾难、减轻众生的苦,那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从那一刻起,我是真心诚意地接受了素食,也吃得心服口服了。”
◎这一生 没白来
十八年来,他从一个“死囝仔”,变成愿意为社会付出的“慈济人”。听闻证严上人说:“享受不仅是破坏地球,也是消耗福报。”他彻底认同,拳拳服膺。
“听到许多投入慈济的成功生意人感慨分享:“如果把我们在慈济付出的这段人生删掉,我们的人生,就只剩下赚钱和吃喝玩乐而已。 ”黎小强对此说法大表认同。
两年前,黎小强因脑膜炎住院两周。他轻描淡写地笑着忆述:“当时我告诉我家师姊(李汉柔--慈谛师姊),如果我出不来,那我就先走了。”他阐述,自己当时的内心是平静的,且没有丝毫恐惧。
他说:“我二十多岁开始做慈济,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来。”康复出院后,他说:“我只有一个念头,继续做慈济。”
◎迟来的拥抱
台下来支持弟弟分享的有大姐、二姐和三姐眼眶早已湿润。小强的二姐黎琼凤和家中最小的弟弟相差九岁,当年弟弟还在念书,她已经步入社会谋生,姐弟间少有深谈的时间,也未曾真正了解弟弟的叛逆期。她轻声说:“说来惭愧,很多过去,是今天听他分享,我才知道的。”
她只记得年幼的黎小强调皮好动,常常因顽皮挨打,却不曾想过他所承受的暴力,竟如此沉重。
“弟弟的暴躁脾气、甚至打人,这些我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们姐弟平时靠社交媒体联络,他也常在群组里分享慈济点滴。我们知道他常跟慈济师兄姐出门,但他成长的那些伤痛,我们从未真正碰触过。”
说到这里,她眼中含着泪,语气里带着自责与怜惜:“是我们这些做姐姐的疏忽了……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这些年,他稳重、热忱,对家庭和他人都用心付出。”


◎从暴怒少年 到温柔靠山
黎小强不仅是家中最小的弟弟,更是姐姐们心中的靠山。 “家里的大小事务,包括财务,都是他在处理。他虽是最小的,却是最让人安心的。”
二姐琼凤坦言,过去只会偶尔寄些生活费,却从未真正开口问过一句“你过得好吗?”“不能说是遗憾吧……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只是我们那时,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弟弟做什么。”
她最后向弟弟深情送上一段话,话语朴实却令人动容:“坚持你想做、该做的事;跟着上人的脚步,一步一脚印走下去。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你自己。”
看着弟弟转变的生命,她感恩地说:“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必有其原因。也许,正是那些痛苦成就了今天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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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慈悲行动,如涓涓清水,滋养着黎小强那颗曾经干涸的心。他从拳头学会了放下,从暴怒学会了倾听。他说:“过去的我,只相信拳头;现在的我,不再追求金钱的堆砌,而是珍惜内心的宁静与圆满。”
这分改变,来自无数慈济人的陪伴,也来自他愿意放下的勇气。
<注>: (Pujut -中文译为埔奕-属美里偏北地区华人聚居地)